-天還未亮,赫羯就早早地走了,他總是習慣這個時候去練武的。
如今五年和平期限即將結束,不出意外,北羌又要進犯中原了。
這些年,赫羯雖喜歡我,卻也從未放下過對我的戒備。
我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經人之手,再三確認無誤後纔會進入我的宮殿,身邊的侍女奴仆也會定期更換,我找不到半點下手的機會。
思來想去,我喚來了白露。
我開門見山道:“你應該不是邊陲小鎮的姑娘吧,皇上派你來的?”
白露猛然抬頭,對上了我平靜的眼眸,看著她的眼睛,我輕輕道:“你與我長姐如此相像,若我父親真的見過你,在書信中會與我們提及的。”
父親常年駐守邊關,信件卻不從斷過,小到今日吃了哪家的肉,見過什麼人什麼事,大到即將出征何處,幾時能結束,父親都從不吝嗇筆墨與我們分享。
更讓我確定白露並非普通女子的是,她的這張臉與長姐太過相似,相似到讓我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如此的巧合。
更何況這張臉又恰好被赫羯看見,又恰好拿捏了赫羯對我的寵愛,將她帶至我的身邊。
“娘娘聰慧。”
白露的聲音卸下了溫柔的偽裝,顯得乾練非常。
當年入北羌之時,我就承諾過若有朝一日皇帝攻打北羌,我必然豁出性命相助,如今終於等到這一天了。
我慵懶地椅子榻上,輕鬆道:“需要我做些什麼?”
下毒,刺殺,偷竊,這些我統統想過,更是在腦中演練過無數次,哪怕這些在赫羯麵前不過是以卵擊石,可是我也從來不曾害怕過。
隻要想起我的父母,姐弟,我恨不得早早以身相殉。
可是白露隻是複雜地看了一眼我鎖骨上的紅痕,片刻後才道:“娘娘,您什麼都不需要做。”
我一怔,白露的聲音接著響起。
“娘娘,雖然北羌王寵愛您,但是,您也要記住,您是中原和親的公主,是北羌中原和平五年的象征。”
“如今,五年還冇到呢。”
五年的時間過去,我早就能夠輕易地聽出他人的弦外之音。
聿朝不信任我,我在聿都和北羌的仇人都已經死了,他們不敢拿我的家國情懷去賭我對赫羯的感情,他們還是不信任我,不信任楚家。
我勉強扯了扯嘴角。
不過我也能理解,怎麼可能將兩國交戰的關鍵繫於一個女子之手,即使皇帝信任我,那些臣子們也不可能同意。
我隻是替我的家人感到不值。
“你的意思,本宮明白了。”我吐出一口氣,揮揮手讓白露退下了。
我與長姐不同,我是五年和平的象征,是我的弟弟重創北羌換來的,如果我死了,就意味著北羌撕毀盟約,聿朝師出有名,天時地利人和,他們不需要我做任何事,隻需要我去死。
我記得很快聿都的使臣就要來北羌,這些年來,赫羯都遵守著聿朝和北羌的外交關係,這一次,大概是最後一次。
我讓白露傳話給使團縷皺,讓他們務必在赫羯麵前提起,五年期過,要將我迎回聿都的請求。
白露不解地看著我,我低著頭道:“你放心,答應你的事情,我一定會辦到。”
白露這才離開,我對赫羯說,是我放走了她,我想讓她和家人團聚。
赫羯看了我半晌,白露冇有帶走任何東西,赫羯應該是冇有發現什麼端倪,可他隻是一直凝視著我,久到我承受不住,避開了他深邃的眼眸。
赫羯一把將我扯進懷抱,大手細細穿撫過我的髮絲,“按照你們中原的習俗,我是你的丈夫,應該算是你的家人。”
我心頭一震,赫羯的神情莫名透露著些許虔誠的意味,我竟一時摸不清他在想什麼。
原來他竟以為我將白露放走,是因為我也在思念家人,可他也應當知道,我是楚家最後的血脈,孑然一身,了無牽掛。
我在心中無聲地笑了笑,將頭埋進了他的懷中,輕輕地說著:“我不會離開北羌,我保證。”
赫羯的手在我的腰間一寸一寸地收集,似乎要將我融入骨血裡去。
可即便是有了我的保證,也不妨礙赫羯在聽見使團的請求後大發雷霆。
赫羯再一次在夜裡闖入了我的宮殿,他一把掐住了我的喉嚨,眼神凶狠,“我說過,絕不會讓你離開我。”我被他掐得喘不上氣來,有一瞬間我甚至覺得這樣死去其實也很好。
可就在最後一瞬間,赫羯還是放開了我,大口喘著粗氣,就好像剛纔瀕死的是他而不是我。
“我不會放你走。”赫羯總是那樣驕傲。
我近乎貪戀地看著他的麵容,我知道,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放肆了。
我突然吻上了他的嘴角,就像三年前,我即將去刺殺北羌王時那樣。
赫羯愣住了,月光下,我看著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,如同隔世的諾言,“我絕不會離開北羌,我保證。”赫羯眼裡的寒冰在一點一點地瓦解,那裡似乎有一絲真情在跳動。
伴隨著赫羯的身體將我籠罩住,我心中第一次無比輕鬆暢快,真正迴應了赫羯的愛意和**。
就這一次,我想。
赫羯也許誤會了我,我的確不會離開北羌,可不是因為他。
我的父親,母親,長姐,幼弟,皆長眠於北羌,我又怎麼會孤身離去?也許如赫羯所說,這裡還有我的丈夫,可是這到底是最不重要的。
我不敢承認我喜歡赫羯,這點微薄的愛意,隔著國仇家恨,終究敵不過北羌的漫天黃沙。
“我想好了,就算冇有孩子,我也讓你做我的王後,冇有人敢反對。”赫羯在我的胸前起伏,斷斷續續地說著,不知過了多久,赫羯才沉沉睡去。
赫羯是個敏銳的男人,今日我用了雙倍的迷情香,又使出了渾身解數,赫羯一時半會兒應當醒不過來。
我抽出楚皓送我的小刀,這小刀曾被赫羯笑稱過於秀氣,既割不下羚羊角,又斬不斷鹿皮繩。
可我知道,這刀,用來送入血肉,穿透心臟,卻是綽綽有餘。
小刀無聲地冇入我的血肉,我開始疼得發抖,都說人死之前,會如走馬燈般閃過一生的畫麵,我念著將軍府的家人,眼前閃過了赫羯帶我騎馬射箭,護著我打獵歸來的畫麵。
我的家人,都在黃泉路上等著我呢,我既不算孤家寡人,又不算背棄家國,亦不曾虧欠任何人,竟很是圓滿。
藉著最後一點力氣,我將小刀儘數刺進心臟,我隱約聽見赫羯的怒吼,又聽見長姐溫柔的呼喚。
朦朧間,我笑著對赫羯搖搖頭,我終於是回家了。-